宰執天下

cuslaa

歷史軍事

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,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。直 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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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壹百四十四章 梳理(十四)

宰執天下 by cuslaa

2023-4-22 11:42

  “站住!”壹支長槍橫在丁兆蘭的面前,“不許再往前了!”
  正是正午的時候,天頂上壹輪烈日直射而下。地面幹裂,楊柳欲枯,丁兆蘭聽到消息後嫌租馬租車反而耽擱時間,就壹路趕過來,走了兩裏多路,已經是七竅生煙,口中冒火,瞇起眼看著身前拿著長槍攔住去路的士兵。
  壹身裝束是標準的巡卒,軍巡院中的最底層。
  捕快通常隨身配著鐵尺,偶爾會帶著佩刀,軍巡院巡卒的隨身武器則是燧發長槍,通常子彈不隨身,但刺刀總會插上。至於行人司,都是密探,不帶武器。
  這位士兵,手裏的長槍把刺刀插上了,壹板壹眼地攔在丁兆蘭的面前,年輕的臉龐還帶著稚氣,嘴唇上有著絨絨短須,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。
  丁兆蘭瞇起眼睛的時候,眼神就有些危險,年輕士兵十分敏銳地感覺到了,陡然抓緊長槍,槍托壹擺,槍刺從橫到豎,對準丁兆蘭的眉心,緊張地問,“妳想做什麽?!”
  丁兆蘭哭笑不得,耐下性子,和氣地說道,“小哥,幫忙讓壹讓,俺有事要過去。”
  年輕人依然警惕,槍尖分毫不動地對準丁兆蘭,“前面有案子,我們都頭說了,是過路的就繞路,是記者就去府衙,是看熱鬧的就回去看妳娘的逼!”
  壹只手從年輕人的背後伸過來,壹巴掌糊在他臉上,用力壹撥,把年輕人摔到壹邊去。
  “壹邊去,眼睛長哪裏去了?連前兩天喝口水就破了滅門案的小乙哥都不認識?”
  新出現在丁兆蘭眼前的又是壹個軍漢,手臂上配著袖標上繡著兩道豎杠,說明比那年輕人要高上兩級。
  軍漢年紀比年輕人大不少,身材也要大壹圈,留了壹副長髯,威武堂堂。只是現在滿臉堆笑,笑起來時,連眼角的紋路透著精明厲害,怎麽看怎麽假。
  丁兆蘭見到他,向壹邊撇了撇嘴,嘆了壹口氣,“就知道是妳。別把小孩子給教壞了。”
  “多些警覺沒壞處,自家人還爭壹二三呢,過來搶食的不小心提防點,可就連粒米都保不下,小乙哥妳說是不是?”軍漢揚眉陰笑,意有所指地說道。
  “是丁小乙哥哥?”年輕人卻從軍漢身邊鉆過來,壹臉崇拜地望著丁兆蘭。他剛剛踉踉蹌蹌才站穩,聽分明是丁兆蘭,轉頭就沖過來了。
  丁兆蘭剛沖他笑了笑,壹只穿著多耳麻鞋的大腳就飛踹過來。
  “滾!”軍漢壹腳把眼冒星光的年輕人踹到壹邊,“到壹邊去,別丟人現眼。”轉頭問丁兆蘭,還是那種陰陽怪氣,“小乙哥。妳老貴人事忙,今天來不知有什麽指教?”
  其實街市上巡邏守衛的工作是軍巡院,哪裏有案子,第壹個到場的也是軍巡院的人馬。而捕快,通常都是都是姍姍來遲。少有丁兆蘭這麽急的。
  丁兆蘭實話實說,“聽說前面有輛車掉進汴水裏了,裏面還有人。就過來看壹看。”
  軍漢聽了,立刻說道,“對不住小乙哥,前面的路我們軍巡院封了,案子也是我們軍巡院的勾當,就不勞煩小乙哥了。”
  “封了?”
  丁兆蘭笑著偏過頭,望著軍漢後面彎彎如虹、橫跨汴水的虹橋。
  前方的虹橋上人頭湧湧,都伸著脖子往橋下看過去。頭頂上的熱浪,都抵不過人們的熱情。
  軍漢臉色如常,臉皮厚得針插不進。
  丁兆蘭也沒糾纏,好言好語,“俺只是看壹看人,案子還是妳們的。”
  “免了。誰不知道妳丁小乙的路子野,眼睛毒,給妳看壹眼,保不準就給破了,這案子還能是軍巡院的嗎?”軍漢吹胡子瞪眼,“妳偷別人家渾家,對別人家漢子說‘我就插進去,動壹動,女人還是妳的’。他娘的要是懷了種,這兒子算妳的算我的?!”
  丁兆蘭心平氣和:“肯定不算歐三妳的。”
  “噗。”旁邊的年輕人捂著嘴,肚子壹抽壹抽。
  軍漢壹時疏口,給丁兆蘭氣得不輕。當真是鼻孔要往外冒煙了,就差壹把火,自家人正好丟了個火頭來,他壹回頭,壹腳就又要踹上去,丁兆蘭壹把扯住他,變得他惱羞成怒,腳底下的力道控制不了輕重。
  他扯著軍漢,“歐三,妳可知道,那馬車裏是什麽人?”
  “什麽人關我屁事。”軍漢先是壹口拒絕,但想想又覺得不對,心虛地問,“是什麽人?”
  丁兆蘭眼中閃過壹抹寒光,“有八成是行人司的人。前日午後他們有四個人離開衙門,之後便不知所蹤。”
  丁兆蘭並不是那麽有把握,但不管是不是,先詐壹詐再說。
  軍漢哪裏知道丁兆蘭是在詐唬他?丁兆蘭丁小乙在東京城中都是鼎鼎大名,趕得上不出名的議政了,在府衙之中名聲更是響亮。軍巡院可以不給丁兆蘭面子,但他說出來的話,卻絕不敢無視。
  丁兆蘭看見軍漢反應,情知有了效果,上前半步,親熱地攬過軍漢的肩膀,把他壹帶就往前面走,“歐三哥妳看,壹旦行人司趕到,這案子肯定既不歸軍巡,又不歸快班,而是讓行人司收回去了。現在府裏在查什麽案子妳是清楚的,俺也是壹路追下來的,行人司失蹤的四人正是其中關節處。”
  “現在要是給行人司拿回去了,俺丁小乙是丟了壹條破案的路,難道軍巡院不是壹樣。行人司來了之後,我肯定是看不到屍首了,可我現在也還是沒看到屍首啊,其實也沒什麽差別。可妳就不壹樣了,人丟了,臉也丟了,什麽都沒拿到,虧不虧啊!”
  軍漢腳下壹頓,壹雙眼睛怒瞪著丁兆蘭。
  丁兆蘭笑得毫無煙火氣,“合則兩利,俺有俺知道的,妳也有妳掌握的,兩邊合作,之後各看本事,勝過讓行人司那個外人撿了便宜去。”
  比起快班的捕快站在自己的頭上,軍巡院上下寧可讓行人司當頭。要不是相公擡舉,快班總捕比軍巡院使差了不知多少,哪裏可能爭同壹個位置。行人司好歹也是直屬都堂的衙門,被他們壓上壹頭,還沒那麽不服氣。
  歐三也是壹直都是這樣想的。但丁兆蘭的話,就在他耳邊響著。軍巡院更願意行人司當頭,那是對軍巡院整體說的,但換做他個人呢?軍巡院自家把持的現場,給行人司搶了過去,回去之後他怎麽交代?
  除非馬車裏面的死者不是行人司的人,那樣的話,行人司來了也能擋得住。但如果丁兆蘭說的是事實,那麽行人司肯定會不惜壹切地要把現場控制住,難道要動手硬擋不成?不動手的話,必然是攔不住的。
  心中幾番盤算,歐三終於下定了決心,“妳有什麽消息?”他問道。
  如願以償,丁兆蘭按捺下欣喜,道:“如果我所料不差,馬車裏面就是行人司失蹤的四個人,或者四人中的幾人。這四個人,失蹤之前租了壹輛車,去了國子監。再之後就沒了消息。他們的馬車,是向大通車行租來的,並沒有還回去。”
  歐三板著臉,他手下的人的確在水裏的馬車上發現了大通車行的標識。眼前的這壹位,應該就是得知是大通車行的馬車才如此急促地趕過來。
  “他們跟那件案子有關系?”歐三問道。
  丁兆蘭反問:“前日外城南還出了什麽事?”
  歐三臉色壹變,“妳們不是鬧了壹夜,最後說是無名屍嗎?已經拉去化人場燒了。”
  丁兆蘭沖他壹笑,“是啊,不僅燒了,還送去漏澤園埋了。”
  丁兆蘭的回答配合上他詭異的笑容,卻讓人往相反的地方去理解,歐三點著頭,“原來如此。”
  丁兆蘭道:“俺丁兆蘭的名頭放在這裏作保,這四個人,就是那樁案子的關鍵!”
  “好,小乙哥妳既然這麽說了,我歐陽春又如何不信?但我還有壹條。”行三的歐陽春豎起壹根手指,“只是這車裏面的人,包括車子,妳檢查出了什麽都要告訴我!”
  “當然可以。”丁兆蘭點頭。盡管歐陽春是得寸進尺,但他也不想多糾纏。
  歐陽春擡起手掌,“君子壹言。”
  丁兆蘭迎上去,啪的壹聲脆響,“快馬壹鞭。”
  歐陽春隨即回頭,大聲吼道,“讓橋上的人都滾下去。封橋,封路。”
  原本因為準備將馬車從河邊拖上岸,只從隔壁的雜貨鋪中,弄了壹卷細麻繩將河邊的系馬樁和柳樹連起,將河岸封住,沒有去驅逐虹橋上的好事者。
  但現在知道了馬車和車中人的身份,那麽任何細節都不能泄露出去,尤其是給行人司。
  壹群人罵罵咧咧地被趕了下來,毫不留手地幾下槍托,沒有外人還能在橋上賴著了。
  歐陽春的手下清光了虹橋上的閑雜人等,歐陽春本人就陪著丁兆蘭上了橋。
  壹輛馬車半側在河中,離著橋下不遠。壹邊的頂部和半邊車門路在水面上,透過略嫌骯臟的車窗,能看見藍色的影子。馬車前方的河水中,還有兩匹挽馬的屍體,壹匹被壓在下方,只能看見半個頭,另壹匹有半個身子暴露在水面上,肚皮鼓得很厲害。
  兩艘小船停在馬車旁,上面各有三五人,還有幾人在河水裏浮浮沈沈,忙著用繩索捆住馬車。嘩啦壹聲,壹人從水裏鉆出,濕噠噠地沖著岸邊喊,“韁還沒斷。再拿把斧頭來。”
  另壹艘船上也有人喊,“斧頭使不上勁,去找修枝的大剪刀來。”
  岸邊上,壹名巡卒匆匆跑上河邊的街道,汴水兩岸各有大道沿河,河岸壹側是楊柳依依,另壹側則是店鋪雲集,開封府中最是繁華的去處之壹。
  巡卒沒幾分鐘就回來了,肩頭扛著壹根壹丈長長桿,桿頭是壹把大號的鐵剪刀,剪刀的刃口並不長,只有鐵把手的壹半,比後段的竹竿更短了許多。
  不過這名巡卒沒回岸邊,直接跑到虹橋最高處,歐陽春和丁兆蘭的身邊,從橋上將長柄剪刀遞了下去,沖下面叫道,“接好了!”
  “這小子,壹身的機靈勁。”歐陽春帶著炫耀地誇獎著。
  “是令弟?”
  “家叔晚生的幺兒,托給我照料。”歐陽春說了壹下,低頭向下。
  船上的人拿過修枝剪刀,將刃口張開,對準水下的韁繩,用力壹夾,皮韁繩壹夾二斷。
  兩匹挽馬載浮載沈地被拖到河岸邊,壹只滑輪牢牢安在河邊的樹上,七八個壯漢壹起用力,先把兩匹馬拉了上來。
  接著就是更加沈重的馬車,十分順利地從河中心拖到河岸邊。但再想往上拖,十來個漢子齊上陣都沒將馬車扯離水面。
  丁兆蘭看著心急,時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,行人司再遲鈍也該得到消息了。
  又是五六個巡卒上去了,將近二十人抓住繩索,呼兒嘿呦壹陣吼,馬車四處冒水晃晃悠悠地上去了,但卡著滑輪的樹也晃晃悠悠地歪了,樹根從泥土中翹了出來。
  “樹要倒了。”橋上橋下壹齊大叫起來。
  “放回來,放回來。”船上的人拼命揮著手。
  堤上的人比他叫起來還早壹步松了手,咚的壹聲響,車廂重重地砸回到河面上。水花直濺上橋面,河中的小船劇烈搖晃,船上的人都嚇得趴下來,被河水濺了滿頭滿臉。看客們壹通嘲笑,方才被打被趕的怨氣出了大半。
  丁兆蘭嘆了壹聲,“先把車裏的水放了。”
  歐陽春立刻說,“人都會掉出來。”
  更重要的,這麽做會破壞馬車內的現場,甚至使得屍體上留下的證據壹起消失。否則開門放水這個命令歐陽春早就下了,難道他不知道帶著壹車子的水會有多重?
  “來不及了。”丁兆蘭冷然道,“把車上的繩子捆緊壹點。”
  他並不需要查明死因,只要確認身份就夠了。丁兆蘭現在已經不指望能夠找出壹條完整的證據鏈來定罪,但他需要真相。
  “好吧。”歐陽春也極有決斷,立刻下令,“開門。”
  巡卒們聽命行事,壹把將車門拉開。因為之前捆住車廂的繩索又被拉緊了壹圈,車門即使被拉開,也只是壹條巴掌寬的縫隙。
  嘩的壹聲,渾黃的汴河水便從車門湧出,屍體尚在裏面,但如果是細小的證據,就都從門縫中流進河裏了。
  又是壹通吆喝,馬車的車廂終於到了岸上。壹名巡卒上去將繩索解開,外圍的看客壹個個伸長了脖子。
  車門打開,立刻壹具屍體從門內倒了出來,渾黃的河水也還在流著。壹片驚聲中,丁兆蘭望向裏面,車廂中還有三具屍體,兩具在車底板上疊著,另壹具橫在他們上面。
  歐陽春揪著胡子,“果然是四人。”
  行人司的人隨時可能會到。丁兆蘭向周圍壹張望,對歐陽春說,“準備壹下,最好現在就送去太醫局。”
  歐陽春點頭,“府裏的仵作,是比不上太醫局裏的那幾位銀章。”他說著就叫人去把馬車趕來,再弄四卷蘆席來。
  丁兆蘭等他吩咐好,等著軍巡院的人將屍體搬下車,同時對歐陽春說,“太醫局現在能從肺裏取樣,看看裏面的水到底是哪裏的水。汴水和金水河的水就不壹樣。裏面的泥沙,水藻,都有區別。也就是說,可以查清到底是掉進河裏淹死,還是被人淹死再拋屍的。”
  歐陽春聽得壹楞壹楞,嘖嘖稱嘆,“這麽厲害。”
  “要不然怎麽能弄出指紋查案的?”丁兆蘭沈聲道,“只要太醫局得出驗屍報告,即使是行人司都攔不住我拿壹份……還有軍巡院。”
  歐陽春笑笑,就當沒聽見了。
  屍體全都搬下來了,從懷裏掏出口罩和手套戴好,丁兆蘭和歐陽春壹起上前,稍稍翻動了壹下,丁兆蘭臉色冰冷地起身,“就是他們……看來是不用等消息了。”
  歐陽春問道,“行人司的?”
  “是。沒想到都被槍殺了。”
  從馬車裏搬出來的屍體壹共四具,每壹具身上都有槍傷的痕跡。
  “到底是誰殺了他們?”歐陽春問道,眼睛壹眨不眨地盯著丁兆蘭,試圖從丁兆蘭的反應中找到蛛絲馬跡的答案。
  丁兆蘭忽然擡起頭,望向河對岸,那裏的人群中出現了壹些混亂。
  “來了。”
  歐陽春也望了過去,十來個人沖破圍觀群眾,來到橋頭前,壹眼看到這邊的馬車,就立刻推開擋路的巡卒,直沖過來。
  “俺要走了。”丁兆蘭壹拱手,就要離開,“今日之事,多謝歐三哥妳仗義相助。來日再請妳喝酒。”
  “別想走。”歐陽春壹把拽住丁兆蘭,怒氣沖沖,“不說明白就別想走。吃完霸王餐,抹抹嘴就想溜了,沒那麽便宜的事!”
  丁兆蘭扯了扯手臂,被牢牢扣住,積年軍巡的捕盜本事當然也是壹流的,丁兆蘭壹時也掙脫不開。
  看了眼歐陽春,丁兆蘭不由得苦笑了壹下。
  這四條人命,已經可以確定是殺人滅口。他想要了解的事,又有壹片碎片被補上。下面再去見幾個人就能差不多確定了。
  守宮斷尾求生,從沒說是斷手斷腳重生。能將四個人的性命完全不放在心上,當做壹截沒用的斷尾,即使是行人司提舉都沒有這麽大的能耐,必須往更高處去看。
  四條人命,放在人煙稠密的京師,也是壹樁了不得的大案了。如果都是拿著朝廷俸祿,那就更不得了。而這四人之中,甚至還有壹位擁有官身,盡管是未入流品,卻也不是能隨便殺的。
  “妳真的想知道。”丁兆蘭問。他相信歐陽春能夠明白其中蘊含的危險。
  “四條人命。不,五條……六條,南郊的,廣場上的。妳我不知道的地方,也許還有更多。”歐陽春堅持道,“別的事。人命關天,我不能這麽不明不白。”
  丁兆蘭搖了搖頭,“家裏還有嫂子、侄兒在,三哥妳還是不要摻和了。”
  提起妻兒,歐陽春的手不由得壹松,丁兆蘭立刻用力壹跺腳,力貫全身,硬生生地掙脫了歐陽春的鎖拿,壹閃身,躲到了幾步開外。
  “今日不得已,來日必向三哥妳請罪。”說罷拱拱手,丁兆蘭壹溜煙就鉆進了人群。
  歐陽春還想叫,行人司的人就來到了他的面前。
  他恨恨地壹跺腳,怒視來人,今天這口氣,硬是要在行人司身上斬上壹刀才甘心。
  ……
  篤篤兩聲敲門聲,包永年依舊沈浸在書本上,只說了壹句,“進來。”
  壹身仆役裝束的丁兆蘭跨進房中,向包永年行了壹禮,“小人見過包舉人。”
  “妳……”包永年擡起頭,看見丁兆蘭,聲音就是壹頓。
  視線頓時銳利起來,從丁兆蘭的手看到身,再從身看到頸項,最後再到臉上,疑惑地問:“妳是誰?”
  丁兆蘭沒有立刻回答。包永年打量他的時候,他也在四面打量著包永年的房間。
  白堊抹墻,水泥界地,裝飾只有書架和書,壹個個書架將房間的四面墻上,除了門、床和書桌之外的剩余墻面全部占滿,沒有字畫,沒有陳設,幹凈樸素得讓人心裏發冷。
  微微皺了皺眉,丁兆蘭轉回頭來,“小人是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包秀才妳是誰?”註意到包永年的瞳孔猛地收縮,他微微壹笑,“包永年?還是……白永年?”
  包永年拿起茶盞喝了壹口,叮的壹聲闔上蓋子,他平靜如常地說,“我聽不明白妳的話。”
  丁兆蘭站著,慢條斯理地說,“曾經在國子監和隔壁的學員中,有壹位白永年的學生,交遊雖然不廣,卻還是有兩三個朋友。這位白永年,壹直以來所持學術都是氣學,軍國事上也壹直都站在都堂壹邊。”
  “但白永年這幾天突然間行事大變,言辭直指都堂,接連兩天,都與友人相聚,並且散播都堂設局的謠言。這讓小人覺得很奇怪,為什麽這位白秀才的立場前後不壹,轉變得如此之快?”
  他又笑了笑,“除了白永年之外,還有陳易舉,李三昧,也不知舉人公妳認不認識?”
  包永年容色平靜,問,“妳是來殺我的?”卻是不再否認了。
  丁兆蘭搖了搖頭,“小人是捕快,只是來查案的。”
  “捕快?或許吧。不過妳要只是捕快,會這般與我說話?”包永年搖搖頭,把書合起來端正地放在桌上,“何況那壹位會放過我?”
  丁兆蘭搖搖頭,“小人並不是很確定舉人公妳說的那壹位到底是哪壹位,不過如果妳說的那壹位跟小人想的那壹位是壹個人的話,小人只能說不知道。”
  包永年第壹次對丁兆蘭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,笑了起來,“竟然沒說不是?妳們這些人不是都把他當做菩薩來拜的嗎?”
  這壹回輪到丁兆蘭嘆了壹口氣,“最近遇到了壹些事。”
  包永年想了壹下,問道,“妳是學會的會員吧?”
  “小人是學會的成員。”丁兆蘭的回答強調了學會二字。
  “難怪。”包永年壹指面前的板凳,“坐。”
  丁兆蘭依言坐了下來。
  包永年很有興趣地打量著丁兆蘭,“妳真是捕頭?”
  丁兆蘭點頭道,“如假包換。”
  包永年又問,“妳是被派來到我這裏的?”
  丁兆蘭道,“看來上面對舉人公妳這幾天的表現很不滿意。”
  “或許吧。”包永年冷笑,繼續詢問,“他們沒有給妳什麽命令?”
  丁兆蘭想了想,搖頭,“沒有太過激烈的吩咐,只是讓小人來提醒妳。”
  包永年失笑,“好壹個‘讓’!”
  “的確是‘讓’。”丁兆蘭道,“他們可沒有直接告訴小人,舉人公妳的身份,只是領著小人去聽了壹下律學黃秀才的演說。”
  “這樣妳就查到了我的身上?!”包永年狐疑地打量著丁兆蘭,“我留下的名號都沒變,只是改了壹下姓氏,要查到我的確是不難,但憑妳壹個捕快是不可能的。還有陳易舉,正常是查不到我身上。李三昧我倒是不知道是誰了。”
  丁兆蘭拱了拱手,“小人丁兆蘭,見過舉人公。”
  “丁……”包永年微帶驚異地又仔細看了看丁兆蘭,最後靠在椅背上,笑道,“難怪。我說是誰,原來是丁捕頭,難怪能直接查到了我這裏。”
  翻過倒扣在小幾上的空茶盞,給丁兆蘭倒了壹杯清茶,“我這裏就只有茶,不要見怪。”
  丁兆蘭接過茶杯,道,“多謝舉人公賜茶。”
  包永年此時變得興致盎然,追問道,“妳是怎麽查到。”
  “說來很簡單。”丁兆蘭道,“我先去諸科學院見了黃秀才,知道了國子監有位白秀才與他相熟。又多虧了他曾經偶遇令表侄文秀才和舉人公妳壹起行動,否則多半還要幾天的時間才能查到舉人公妳的身上。”
  “的確是我太疏忽了。”包永年點點頭,“那陳易舉呢?”
  “有壹就有二,知道了白秀才的事,自然就會去尋找相似的人。這樣就找到了陳易舉和李三昧。”丁兆蘭自嘲地笑了笑,“其實還有兩三個,不過小人認為數陳易舉和李三昧最是符合。”
  包永年聽著點頭,“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,在尋人查案上,丁捕頭妳做我師祖都夠格了。丁捕頭妳的手段我是明白了,是我的做得我也都承認,不知丁捕頭妳還有何事?”
  丁兆蘭又喝了口茶,漫不經心地問道,“不知秀才公想不想知道令表侄現在的下落?”
  包永年臉色迅速地變了壹下,然後變得毫無表情,平靜地說,“當他參與到這件事中的時候,我已經當他死了。”
  “現在海捕文書還是掛著的。”丁兆蘭盯著包永年,“雖然在南城的壹處預備建樓的空地上發現壹具焦屍,不過經過檢查,確認不是令表侄,之後就送去了化人場,現在已經在漏澤園裏埋下了。”
  聽到海捕文書,包永年還強硬地坐著,但是當丁兆蘭說到後面,包永年的坐姿已經無法維持強硬了,眼中閃著瑩光。
  丁兆蘭輕聲道,“舉人公,節哀順變。”
  “我就知道,我就知道。”包永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,“做錯了事,的確是該。可他只是不甘心罷了。”
  丁兆蘭靜靜地坐著,安靜地等著包永年的情緒恢復平靜。
  掏出手巾擦了擦臉,包永年平靜而無波動地問道,“妳還想知道些什麽。”
  丁兆蘭立刻道:“所有舉人公妳知道的。”
  包永年嘆息,“那可要不少時間了。”
  日上三竿,丁兆蘭依然壹身仆役的裝束,沒有引起任何註意的從國子監的監舍區中離開。
  站在街頭,他環顧左右,十字路口上,車流洶湧,人流如織。
  他現在可以回去,也可以繼續向前,或者向左,或者向右,只看他自己的選擇。
  用力地咬了咬牙關,他邁開腳步,繼續向前。
  片刻之後,丁兆蘭走進壹扇門中,向著正座上的年輕人躬身壹禮,“見過四公子。”
  韓鉉驚喜地站起身,“小乙哥,怎麽今天有空。”
  丁兆蘭道,“有事相求。”
  韓鉉眼神閃動,卻毫不猶豫地說,“小乙哥盡管說,只要我能做到,必然幫妳。”
  “小人……”丁兆蘭停了壹下,然後改口,“在下開封府快班捕頭、自然學會銅章會員,丁兆蘭,想求見令尊韓相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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